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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奇跡 3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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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9 08:32:00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37~放輕鬆

  齊霽一個年沒過好,杭航跟梁澤兩夫婦也跟著沒過好。杭航他壓根兒想不到他前腳剛坐下跟梁澤一家吃年夜飯,後腳齊霽的電話就垂過來了。那也是杭航鮮少聽見的齊霽的嗓音——沙啞、壓抑、抑制不住的悲傷。

  他問:我是不是一個自私的人。

  杭航回答不出。

  為了不影響梁澤一家人過年團圓的和諧氣氛,杭航硬撐著笑著,沒事兒人一樣的用膳完畢才說出要臨時告辭離開,一家人煞為不解,他也顧不上多做解釋道了歉就拿了外套出門。直奔齊霽家,猛男憨憨的笑,齊霽腫著眼睛哭。與齊霽認識這麼多年,杭航深知齊霽的懦弱,可鮮少甚至在記憶中找不到齊霽哭過的痕跡。梁澤是一點多到的,進門也是乾著急——他但凡說出點兒安慰齊霽的話,就被杭航制止。

  整個低壓氣氛一直籠罩在新年間,杭航就是陪著齊霽。很難描述出他到底是個什麼態度,若非要形象比喻的話,大概是這樣——萬般呵護大了一小閨女,小閨女刁蠻任性,可當爹的仍舊溺愛,依依不捨的送出閣,雖知一定會被退貨吧,可真退回來了,說不出道不來的!罵姑爺?不行,自個兒沒理。怪丫頭?不行,自個兒心疼。

  年初八杭航才回的店裡,回去了也是每天N個電話的給齊霽打著。

  齊霽深知杭航用心良苦掛念放不下自己,可實在很難拿出一副我好了的姿態。假裝也假裝不來。

  如果一個人僅僅想到自己,那麼他一生裡,傷心的事情一定比快樂的事情來得多。西比利亞克如是說。

  齊霽不想只考慮自己,可他無能為力。對胡蔚對杭航皆是。他總做不到替他們想想。人的存在,就像簍子裡的一堆螃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縱橫交錯,息息相關,又互相傷害。齊霽明白他傷害了胡蔚,傷害的有多深,可他也沒法忽略胡蔚對他的傷害,傷害的有多深。

  齊霽總會無力的去想,是,是他去跟他搭訕上的。但,如果他一開始就知道他是這般經歷下的人,你打死他他也不去。可怕就可怕在,誘惑,已深陷。但每每想到這兒,齊霽又會對自己產生厭惡,胡蔚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了,他以過去為恥、他嘲笑過去的自己,他其實是在改變的,自發自主的。一個人積極向上的時刻,他所信任的人對其潑冷水……這勁頭……

  胡蔚不想再看見他了,齊霽非常明白這一點。胡蔚有了溫嶼銘,齊霽也眼見為實。可,他仍舊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放不開手,他明明是個挺能壓抑自己的人。與此同時不明白的還有,胡蔚盛怒下當著他跟溫嶼銘的面兒說:我前幾天還想再去找你,還想跟你解釋!

  他,他是不是原本也放不開我?

  可惜,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

  齊霽從不覺得自己軟弱,並一度認為自己強大,只是今時今日,雪萊的觀點正好印證了他的軟弱——由於軟弱才能做的事情,倘若在做了之後還感到懊悔,那便是更加軟弱。

  瞅瞅吧,齊霽。他反覆對自己說,你還配當個帶把兒的男人麼你!

  農曆正月十二,齊霽仍舊失魂落魄。沒有新的工作,沒有新的生活。

  人生有兩出悲劇:一是萬念俱灰,另一是躊躇滿志。

  不幸,兩者齊霽連著都經歷了==

  過年期間慰問齊霽的同志的還有一人,那就是易可風。

  易可風年初一就打了電話拜年,只可惜齊霽那時候糟糕的要死,寒暄了兩句就匆匆收線。初六易可風再次打過來電話,齊霽是在杭航關切的眼神注目下出的門。

  拜佛趕早,今年年前齊霽就拉著杭航去過了,可趕晚他也沒落下,被易可風架去了潭柘寺。潭柘寺是北京最古老的寺廟,比北京城建城還早八百年。兩人拜完站在毗盧閣上縱目遠眺,寺廟和遠山盡收眼底。易可風還親自求了符兒給齊霽,並親手掛在了他的脖頸上。齊霽靠在易可風懷裡的時候,百感交集。一切的一切莫不是從那場知曉開始。可是能賴易可風嗎?顯然,不能。

  那天也是齊霽認識易可風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到易可風的弟弟。

  拜佛完畢,易可風開車開了一些時候把他載到了爨底下。齊霽知曉這麼一塊地方,卻未曾來過。相傳該村祖先於明朝永樂年間從山西遷移至此,建立韓氏家族聚居之地。這裡曾是北京通往陝、晉和口外的要塞,繁華一時;也曾是兵家必爭之地。經歷了數百年滄桑巨變的爨底下村,在保持了居民原始的風貌『明清古居』的同時,旅遊開發的痕跡也逐步凸顯。但那些依稀可見歷史的建築與南北方貫通的建築風格著實讓齊霽的眼睛一亮,心情也隨之放鬆不少。

  深宅大院內,那抹獨到的攝人魂魄的美也讓齊霽訝異不已。齊霽從不曾想到易可風家的舊宅落座於此,也從不曾想到,胡蔚口中易可風的殘障弟弟能美成那個模樣。宛若古畫中的仙子,精妙絕倫。他安逸的坐在主屋大堂之內,素黑的衣著雖跟春節的氣氛格格不入,卻更加凸顯出他與眾不同的氣質。若不是他站起來時手拄枴杖,人輕微的搖晃了一下,齊霽又要覺得胡蔚騙了他。齊霽也鮮少遇到言語談吐如此得體的男人,他較之於易可風,安詳優雅的氣質更勝一籌。他的話很少,卻自始至終微笑,左側明顯過長的頭髮時刻被他在意,纖細修長的手指始終遮於黑髮之上,大約是為了掩蓋傷痕。

  易可風送齊霽離開的時候,易水寒笑笑,說,有空再來做客。那種氣質一下讓齊霽聯想到古時大宅的少當家。雅致卻不乏深沉,溫厚卻不乏睿智。

  路上齊霽跟易可風也談到了易水寒,易可風看來心情頗好,話也比較多,齊霽一直附和,溫吞的笑。易可風的那一句,希望我把我的生活展示給你還不算晚,讓齊霽感動了一下。朋友比情人好處,你總會在恰當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做出恰當的事。後來齊霽想想,這大約是因為朋友之間的距離要比情人之間寬泛。晚飯杭航挽留易可風,梁澤也跟著挽留,但易可風說家裡還有人在等,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齊霽隻字未跟易可風提及他與胡蔚的現狀,那個時刻的他需要刻意製造一場讓自己遠離現實的幻境。

  那一刻,齊霽願意相信,上帝若為你關上一道門,一定會在其它的道路上,為你開啟另一扇窗。愛情關閉,友情鋪開。無論是杭航還是易可風,他們會是跟他一生站在一順邊兒的堅定不移的良師益友。

  誠然,迴避現實的人,未來將更不理想。可,僅僅是一秒鐘也好,齊霽想停止自怨自憐,這一秒,自己和旁人都不要來打擾。就當作,沒人不幸福。

  可惜,一秒終是一秒,初七開始到現在,低壓氣氛揮散不去。不捨與絕望,後悔與不甘心,交織在齊霽的內心深處。

  ***************

  燈光、站位、pose、鼓風機……

  原來果真所有的技巧學會了就不會忘記。模特這行業也像騎自行車、游泳,一旦掌握終生受益。

  胡蔚對攝影師的誇讚聽的都乏味了,諸如似乎是你在捕捉鏡頭而不是鏡頭在捕捉你;諸如每一個動作都構成一張完美的畫面;諸如需要的氣質渾然天成,妖異又性感;諸如,諸如。

  補妝的時刻是胡蔚喘息的時刻,雖然整個流程進行的異常順利,可拍攝環節總有瑣碎的事兒。再加上女模特要先走,且得緊著人家。

  煩。煩躁。

  終究,他還是沒能奈何芬姐的星星眼攻勢,她保證完僅此一回並保證酬勞優厚再保證不因此引起辦公室更大的爭端之後,胡蔚投降。春節剛結束不久,胡蔚就投身於……熟悉的產業==

  這個春節是胡蔚有生以來的記憶中最糟糕的一次過年。就那麼把齊霽罵走了,再開門,門口空無一人只剩下那兩隻碩大的行李箱。

  那份空落胡蔚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毫無疑問,這一次他算是把自己的鬱悶全發洩了,也斥責的齊霽沒半分臉面。可逐步平靜下來,壓抑與憤怒釋放出去,心卻空了。酷似他晃晃悠悠找不到目標時的那份空落。

  溫嶼銘也被徹底攪和了進來,局外人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局內人。胡蔚也不好再以這是我自己的事兒為借口迴避什麼,只得一五一十的交代。出乎意料的,溫嶼銘並有預期中的偏袒他,或是藉機詆毀一下齊霽,亦或對他產生什麼動作,反而,他說,胡蔚相對的你也不要太苛刻,站在他的立場,他的反應是這樣不難理解,並,他願意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找你,一定程度上也說明了他放不開。

  胡蔚為自己辯駁了很多,甚至問溫嶼銘如果他是齊霽他會不會在乎,溫嶼銘坦言不會,但後半句補充很氣人——我是多大的人他是多大的人,我是什麼樣的閱歷他是什麼樣的閱歷。

  人與人,要的不同。

  歸根結底,就是如此。

  你的性格、思考方式、生活背景,決定了你對待事物的態度。

  胡蔚很清楚齊霽與自己千差萬別的生活方式與生活體驗,他也清楚他與他個性想法上的不盡相同。只是……

  胡蔚就是鑽在這麼一個問題裡出不來——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能心平氣和的給我一點兒希望的試著去相信我哪怕一點點。

  是,雖然我抵制住了誘惑,但過程中必然有所搖擺。那個過程仍能將我引向歧途。並,看在你齊霽眼中,這就是個對過去的重現。

  以此,胡蔚也寬容的想,齊霽知道他的事兒並不是這幾天,他也鬧過脾氣,跟他不對付過,可最終還是一個字兒未提,那時候,齊霽是想就這麼過下去的,對不對?這是不是一種信任?

  你不能否認。

  人要為過去承擔責任,胡蔚不懼怕擔起這個責任,只是,這責任重的讓他有些難以承受了。他,也想逃避了。

  洗心革面,浪子回頭,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即便你渴望改變,週遭的旁人甚至你最親近的人都難以對你付出信任感。

  那,還要不要改變?

  睜眼看看現在所置身於的這個華麗的世界,胡蔚竟在一瞬間對自己產生了動搖。若做不成好人,不妨繼續當個壞人。可難就難在你竟然將自己擺在了一個中間地帶。為過去所煎熬為現在所……

  「唇彩先別補了,我想去抽顆煙。」胡蔚從椅子上站起來,跟化妝師笑了笑,踱步走出了影棚。

  過道裡空空如也,因為時間也已晚的緣故,人也看不到半個。胡蔚點了煙,蹓蹓躂躂的繼續往前走,走到窗邊,推開窗,冷風撲面而來。19層的高度,下面的車輛都像螞蟻,庸庸碌碌不知道忙著往哪裡去。燈光是這個城市夜晚的裝飾,它廉價又美麗,冷艷又妖嬈。

  胡蔚忽然很想聽聽鳥叫,可這個點兒,怎麼可能有半隻鳥?

  記憶中的鳥叫非常的好聽,而且隨處都可以聽見。胡蔚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這些聲音都逐步消失了。可惜嗎?可惜。但即便你可以去買隻鳥來聽,他想那滋味一定也是大打折扣的。

  凡事,不能刻意。

  就好像他從不刻意的去想念齊霽,所以想到的時候,內心總有一種幽暗的疼。

  「這是哪位美人兒啊。」

  恍惚而至的聲音驚擾了胡蔚的寧靜,他叼著只剩小半截的煙回頭,吳凡那張熟悉的臉就這麼映入他的瞳孔之內。

  「你……怎麼出現了?」胡蔚拿下煙,挑了挑眉。

  「這話該我問你吧?上次之後打聽了一下聽說你在可洛干櫥窗設計?這會兒怎麼出現在棚裡了?」吳凡笑。

  胡蔚不屑,「討生活唄。」

  「不誤入歧途了?」吳凡的大手捏住了胡蔚的下巴,「總想那麼多有的沒的幹嘛,從以前開始你就多愁善感。」

  「這叫思考,可惜你人高馬大就腦仁小了。」胡蔚呵呵的笑,嘴裡那口濃重的煙拜訪了吳凡那張稜角分明的臉。

  吳凡並不在意,捋了捋鬍蔚的長髮,唇壓了下去。倒是那狠狠的一咬讓他皺了眉頭,「你怎麼這麼野?」

  「我有多野你還領教的少嗎?」胡蔚推開了吳凡,將燃燒著的煙蒂扔在了地上,伸腳碾滅。

  「我就說你有意思吧,要不怎麼床伴一來二去的我誰也不大在意倒是時常想起你。」

  「我們的超模唉,快別把心思放故人身上了,及時行樂吧。」胡蔚說著轉身往棚那邊走。

  「幾點完?」吳凡跟在他身後。

  「不知道。」

  「幾號棚?」

  「3。」

  「我1號,完了過來找我。」

  胡蔚呵呵的笑,默不作聲。

  「肯定讓你爽的不想下床。」吳凡湊過去,貼著胡蔚的耳根說。

  「免了,我最近迷戀豆芽菜,難不成你想把你底下那兒來一次再改造?」

  吳凡臉綠,胡蔚側臉哈哈大笑。笑得發自肺腑,笑得渾身舒暢。

  他從不是一個能抵擋誘惑的人,這一點胡蔚對自己毫無辦法。可,當誘惑不再是誘惑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情感取代了性慾,成功取代了錢,對自信的渴望取代了毒品。原來一切都沒有想像的那麼難。

  他有你要的。

  他。

  這個那個,那個這個,竟都是因他而來。

  胡蔚抓著頭髮回的影棚,看得造型師吐血,慌忙給唇補色給頭髮梳理。

  這樣的生活,我回不來。

  胡蔚對此無比的肯定。

  收工到家三點都過了,溫嶼銘仍舊和往常一樣也是剛進門不久,洗過澡靠在沙發上看資料。見胡蔚臉上掛著笑的進門挺驚詫:「心情不錯?」

  「哦?有麼?」胡蔚換鞋,看向溫嶼銘。

  「感覺上是。我還以為……去拍攝你肯定臉更灰的進門。」

  「呵呵,沒,物極必反。」

  「啊?」溫嶼銘一愣。

  「想想你說的還挺有道理,我也挺……鑽吧。」

  「哦,開竅了?果然無所謂的人鑽起來比有所謂的強度還大。」

  這次換胡蔚愣了愣,「你如何洞察出我是個凡事無所謂的人?」

  「我對自己的觀察能力挺有點兒信心。」

  「我去洗澡了,你也早休息。」

  「還跟我這兒賴著?」

  「怎麼能叫賴著呢,往好聽裡說是劫富濟貧,往難聽裡說至多也就是吃大戶兒嘛。」

  「……」

  「純,小純~~」胡蔚彎腰逗貓。

  「難道我誤解了?我聽你這話裡的意思……怎麼感覺你是原諒那孩子了?」

  「也談不上什麼原諒吧,不大想跟他治氣了。沒意思也沒必要,白搭工夫。」

  「那……」

  「等他情情兒再來求我,我再考慮考慮給他一梯子吧。」

  「你怎麼知道人家還能再求你?」

  「直覺。」

  「……」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沒,沒什麼想法。」

  「你其實是想挽留我吧?」胡蔚抱起小純,蹲在了沙發側面,仰頭看著溫嶼銘。

  「我沒事兒挽留你幹嘛?」

  「唉,我也挺難做的,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胡蔚搖頭。

  「……」溫嶼銘直接拎起了胡蔚。

  胡蔚哈哈笑,「你這人怎麼這麼不禁逗啊?」

  本以為他會辯解什麼陳述什麼擠兌什麼,但,讓胡蔚料想不到的是,溫嶼銘挺嚴肅認真的說,「你要是再大個幾歲,我惦記。」

  胡蔚這下又是一愣。

  「洗澡去吧。」

  「你是說我很幼稚嗎?」胡蔚皺眉。

  「還好,但在我眼裡,離成熟還有些距離,變數,還太多。」

  胡蔚轉了轉眼睛,放下小純進了浴室。

  其實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在齊霽面前就總督促自己成熟,而面對溫嶼銘,尤其是生活中的溫嶼銘,他就不那麼刻意了,更像他這個年紀的模樣。

38~移花接木

  一年走遠,新一年的春天悄無聲息的來了。路邊的柳枝開始抽芽,飛走過冬的鳥兒也開始陸續回到這座城市。這一年的春天來的晚,可來了就帶來了陽光的熱度,讓人都有些不大適應。

  齊霽的工作亦如這春天今年也來的晚,晚並繁重。仍舊是每天埋頭於文字中,可齊霽卻有些煩躁。但即便煩躁他也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較之於對胡蔚的唸唸不忘,枯燥繁重的工作齊霽更樂於承受。

  齊霽從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這個人就會根植於你的心裡,它不問你要或不要,就那麼像一根刺,又小又尖利,埋入肌膚的紋理,挑都挑不出來。

  那天看雜誌,一篇隨筆裡很小資的寫——有一種愛,叫放手。

  狗屁!

  齊霽看完心裡就是這一句——狗屁!

  能放手,還叫什麼愛?

  是的,齊霽無法對胡蔚放手,與他相處的那段日子,雖不夠長,但對齊霽來說,它寬泛的、沒有邊際的吞噬了他全部的生活熱情。可在目前已鑄成的這般情形下,齊霽也不敢再去想追上去得到些什麼,他很清楚自己華麗麗的出局了。綜上所述,現在,胡蔚給齊霽剩下的,除了煎熬還是煎熬。攤一張雞蛋,火候不夠,夾生;過火,焦糊。想要外焦裡嫩,那真是太過不容易。可偏偏胡蔚就將齊霽煎的外焦裡嫩。

  猛男翻滾幾次了,隨陽光而動,光滑向哪個角度猛男就跟著滑向哪個角度。齊霽斜眼看著,頓覺自己跟猛男如出一轍——胡蔚在哪個位置他就跟去哪個位置,因為舒服。可就如同猛男摸不透陽光變化的規律只能後知後覺一樣,他也摸不透胡蔚的個性,幾個錯誤都是後知後覺,無可挽回。

  上不去下不來懸空失重的感覺總是最糟糕的,齊霽卻被困在其間毫無辦法,任憑那折磨將他扼緊。

  胡蔚聽到溫嶼銘的這句「想不想承擔更多的工作?」時,細密的汗珠正試圖衝破毛孔。不是天氣熱,而是冷汗蠢蠢欲動。他承擔的工作已經不少了,真的不少了,再加點兒他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要變一工作狂。可接下來那句卻讓他驚詫到失言——我想推薦你接替我的位置。

  接替?他?位置?

  「三月底左右我會更換辦公間。」溫嶼銘喝了一口咖啡,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同時就會放下櫥窗這邊的工作,換而負責可洛的整體形象方面。」

  「你……升職了?恭喜!」胡蔚有點兒反應不過來的笑著,這消息來的太突然,他從沒給他打過這方面的預防針。他……就不再是合作的拍檔了麼?

  「對,升職。」溫嶼銘淺笑,「不過還是在可洛這邊,所以工作間也就是從這兒換到後面的樓裡。」似乎看出了胡蔚的不安,溫嶼銘補充,「所以我調任,這邊就需要一個統籌的負責人,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我……」

  「這個職位辛苦是肯定的,但對於你以後的發展方向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胡蔚拉了張椅子坐下,手往兜兒裡去摸著煙。剛才溫嶼銘內線電話叫他過來,他完全沒有想到面臨的是這麼一個問題。

  「還有兩個禮拜的時間容你考慮,你可以不必現在就回答我。」

  「你為什麼想推薦我?」,胡蔚問出了他的疑問,「按資歷,我是最不可能的人選吧?」

  「這個行當最重要的一定不是資歷。」溫嶼銘答的淡然,「開誠佈公,我欣賞你的想法、觀念,對藝術的敏感。」

  「呵呵……」

  「但,這次的推薦候選人,我斟酌過後還是確定了兩人。不賣錢的藝術也不是好藝術,你在市場性方面的欠缺這麼久下來還是顯而易見的。」

  「嗯。」

  「櫥窗既服務於品牌也服務於品牌的顧客。另外一人我推薦的是Matthew.Matthew一貫比較保守,並更趨於商業化。你們各自都有無可取代的優點,也同樣有著頑固不化的缺點。」

  「……頑固不化……這詞兒用的……」胡蔚皺眉。

  「考慮考慮吧,如果感興趣,我希望你能寫個自薦書給我,盡量提出你的優勢。」

  「如果我想放棄呢?」胡蔚吐出一口煙,眼神又落在了溫嶼銘身後的白板上,每次他來他的辦公間,總是不自覺的視線聚集到那兒。在胡蔚看來,那相當於他的起點。

  「我想不太明智。我這樣的一個推薦,幾乎將你們推到了一個矛盾的頂點。」

  「總有一個要離開?」

  「這倒是不一定,只是對另一人來說,今後的發展可能……不會太順利。」

  胡蔚抓了抓頭,捻滅了煙蒂扔進了垃圾桶。

  看似是個大機會,實則是個深淵。胡蔚清楚自己在同事間糟糕的人際關係,這對他來說比任何一單難以對付的工作都要艱難。他也總是在自以為瞭解溫嶼銘的時刻對他產生迷惑。他,為什麼要這麼安排?又是激勵他上進麼?你幹嘛總要對我抱有期望?

  「你看我這個記性。」似乎是為了打破沉默,溫嶼銘像忽然想起來一樣,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了一本畫冊,「芬姐讓我轉給你的,封面男一號。」胡蔚伸手去拿,厚厚銅版紙的畫冊有些份量。封面上那個暗色之中妖異的男人正以暖昧不明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拍的那張這幾天正在陸續上櫥窗、上告示牌等等人流密集的地兒。」胡蔚拿了畫冊回的辦公間,腦子有些亂,他就閒散的翻。內頁有無比之多的場景、模特,看的出來這次春裝的宣傳可洛仍舊是花了大價錢的,取景地遍佈幾個國家,模特中熟悉的臉孔不少,頂著超模頭銜的更是不在少數。

  胡蔚從不怕競爭,好比這本畫冊,比他知名度高的多了去了,他卻只用一張簡單的棚內照就壓在了封面之上。他比他們都來得自信,那是因為,芬姐是特意懇請他拍攝的。而無底的競爭,胡蔚並不是說膽怯,而是……不安吧。他與Matthew並不像溫嶼銘給出的同在一個高度之上。Matthew做的時間很久,經驗更為豐富,作品更為成熟。他胡蔚有什麼立場呢?僅憑才氣?少來吧,這年頭最不缺的就是懷才不遇的。千里馬不少,伯樂稀缺。溫嶼銘就是他的伯樂嗎?這麼久跟溫嶼銘打交道下來,胡蔚對此倒是不確定了。他們生活在一起,生活中他對他格外的照顧格外的容忍,幾度,很多小事,胡蔚都覺得溫嶼銘對他的態度中含著某些不該有的成分,只是他隱藏的很好,讓他無從拽出馬腳,胡蔚考慮了幾次搬離杯嶼銘家,可總是因大小事兒耽擱。他懼怕他對他動情,他無以回饋,他更不希望今次的升職事件與此有關。很明顯,這是一種險中求勝;很明顯,溫嶼銘離開,胡蔚會置身於尷尬境地。

  讓胡蔚六神無主的還有——齊霽一直沒有動作。那人就跟死過去了似的,再沒有出現在他的身邊。是自己說他說的太狠了嗎?胡蔚不厭其煩的問過自己數次。可那個時候他確實無法控制情緒,他就是毫無疑問的將他惹火了。當時他篤定了齊霽還會再貼上來,這是不是也是一種過於自信?胡蔚覺得齊霽現在也許就是一只被嚇破膽的貓,他怎樣都會與你保持距離。更糟糕一點兒的想法也有,那就是,他讓他受不了了,他不想再與他產生糾葛。至此,胡蔚隱隱覺得他對溫嶼銘說他還會回頭找。他說早了。對此溫嶼銘雖沒表露出什麼嘲諷之意,可他越是包容他照顧他,他就越是覺得他是在同情他。

  畫冊嘩啦嘩啦被胡蔚翻得作響,好似它是跟他一起在煩躁。為什麼就跟這麼一個齊霽糾結上了?胡蔚想不明白。那似乎就是一種本能,靠近的本能。可他現在卻一步不能動,不能動。他沒有動一步的臉面,他不想跟他示好,他還要他的尊嚴。

  不行就算了。胡蔚對自己說。雖然他壓根兒不知道怎麼算。

  KTV裡有些低壓,齊霽幾次都覺得空氣渾濁呼吸成難。他一瓶一瓶的灌著啤酒,一曲畢,總要給演唱者鼓掌。

  梁澤組局唱K,齊霽本不想來,奈何杭航說你來吧,兩人跟三人總是三人劃算。總之,死拉硬拽,齊霽就在午夜的黃金時段被拖來了KTV.

  唱歌人輕鬆,吼吧,越吼心情越舒暢。

  路上梁澤是這麼對齊霽說的,可進了房,麥克風就基本沒離開過梁澤的手。

  杭航窩在沙發裡,樂呵呵的瞅著二愣子的個人演唱會,時不時與齊霽說說話。可齊霽根本沒心情說什麼,就是嗯嗯啊啊。杭航看得出來齊霽壓根兒就鑽不出來,可也再沒本事勸導他什麼,愛這個事兒,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齊霽再也沒跟杭骯說起過胡蔚,就好像那些都過去了。可過去沒過去,明眼人一看便知。杭航沒辦法了,確實沒辦法了。放手這個事兒實難承受,他曉得這期間的痛苦。只是,結局卻是大相逕庭的,有的人風雨過後是彩虹,比如他跟梁澤;有的人乘風破浪卻一無收穫,比如齊霽跟胡蔚。

  梁澤一直唱的起興,這會兒唱到『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還笑嘻嘻的瞅著杭航。杭航就樂。

  齊霽可受了刺激了,兩人你依我儂不說,還唱個什麼一一路邊的野花不要采!靠,我就是路邊揪了一朵野花,我就是……

  「齊霽,該你啦,你最喜歡的永邦!『梁澤出汗了,重重的往沙發上一坐,抄起冰涼的嘉士伯就灌了一大口。

  MV男主角一句『我是真的愛你』,接著吉他的旋律哀傷的響起,齊霽舉著麥克風,兩眼迷茫。這是他很喜歡的伍思凱的一首老歌,後來永邦翻唱過更加有味道。齊霽喜歡這些帶著歲月味道的歌,它們讓他覺得熟悉。杭航的手勾過梁澤的腰狠狠的掐上了一把,梁澤疼得獻牙咧嘴扭臉看著杭航。杭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屏幕,意思是:你怎麼給他點這麼慘的歌兒,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梁澤哪裡反應的過來,就莫名其妙的看著杭航。杭航撥浪鼓狀搖頭,伸手想按切歌,沒想到齊霽居然開始唱了。

  齊霽的鼻樑微微冒汗,眼鏡就總往下滑,他推著眼鏡盯著屏幕,唱著他熟悉的歌。

  說好和你一起流浪

  失約的我獨自飛翔

  窗外景物不斷的變換

  提醒我背叛的心慌

  說好不讓你再流淚

  迷惑的我不知是錯是對

  下雪街頭獨自的行走

  握不住一杯溫熱的咖啡

  NewyorkDallasLosangeles

  寂寞公路每站都下雪

  想念等候

  流逝的夢

  寂寞公路每寸都傷痛

  Sun rise Moom shake Heart breaker

  寂寞公路每站都下雪

  冷漠激情

  點煙的手

  寂寬公路哪裡是盡頭

  間奏時刻,齊霽抓了桌上的酒瓶過來喝,灌的太猛,多數的酒不是喝進嘴裡而是灌進了脖領。

  梁澤終於意識到自己選歌的錯誤了。他什麼都沒多想,只是按照每次的慣例替杭航和齊霽選……

  梁澤拿了紙巾遞給齊霽,杭航按了切歌。

  「為什麼不讓我唱完?」齊霽抬眼,看著店主夫婦。

  「齊霽……」杭航摸了摸鼻子。

  「我喜歡這首歌。你們都知道我喜歡。」

  「我錯了……」梁澤被這樣的齊霽嚇著了。

  下一首歌的旋律早己響起,信樂團,如果還有明天。三人卻面面相覷,聽著旋律沒有話語。

  半晌,齊霽走過去,選擇了《寂寞公路》.他說,今天我要唱這首歌,唱完。

  梁澤說了句我去下衛生間就溜號兒了。剩下杭航跟齊霽大眼瞪小眼。杭航與齊霽對視未果,只得聽著吉他前奏乾瞪眼。他現在就覺得齊霽欠揍。比那沒完沒了的前奏還欠揍。

  他很想罵他你個大老爺們兒你至於跟個小媳婦兒似的哀傷嘛,可竟然罵不出口。

  我上輩子肯定是欠你的了,杭航無奈的想,肯定欠了。

  他靠在沙發上,看著齊霽的側臉,放下酒瓶,摸過了手機。

  「接電話,聽」

  杭航給胡蔚發了短信。

  胡蔚下班歸家較。早,可喪事兒不少。先是進門洗了澡逗小純玩兒的時候門卡噠一響進來一人,他看都沒看就回了一句『你回來啦,還挺早』,可抬頭一看愣住三十秒一一不是溫嶼銘,是不認識的男的。更加讓人不能理解的是,這人是拿鑰匙開門進來的。胡蔚就盯著這人看,看了一會兒愣是覺出眼熟,可怎麼都沒想起來跟哪兒見過這張臉。那男人也不可置信的瞅了胡蔚半天,最後怎麼進來的又怎麼出去了。等門關上,胡蔚猛然想起來了,對,是見過,特早之前跟溫嶼銘爭執的那一位。別說了,是他……愛人。這不……誤會了嘛!可等到胡蔚開門往出尋人,哪裡還見人?急忙電話溫嶼銘,溫嶼銘聽完就一句『我知道了』,什麼也沒多說。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這會兒一點多了,又收到杭骯一條短信——「接電話,聽」,緊接著電話就打過來了。雜音刺啦刺啦的,杭航還不說話,胡蔚不懂這是個什麼意思,『喂』了好幾聲,仍舊是斷斷續續刺刺啦啦的音樂聲。

  「寂寞公路每站都下雪,想念等候,流逝的夢。寂寞公路每寸都傷痛,SunriseMoomshakeHeartbreaker.寂寞公路每站都下雪,冷漠激情,點煙的手,寂寞公路哪裡是盡頭……」

  非常悲傷的音兒,從一個熟悉的嗓子裡出來。

  胡蔚叼著煙,人聽著音樂出神。

  電話是被杭航掛斷的,胡蔚回撥,拒接。再回撥,再拒接。胡蔚一著急想打齊霽手機,這時候短信提示音響起。

  「他非常喜歡你,又不擅長表達,他肯定讓你難過的無以復加,但他始終不是一個壞人。你們的事我清楚也不清楚,只想拜託你,分手也乾脆利落的告訴他,讓他死心吧。就直白的告訴他,否則他總是在等待。」胡蔚看著短信,就感覺心被誰擰了一把。他是第一次這麼直白的體會到齊霽的難過,那難過裡有懊惱有憋悶有寂寞。原來,感情這東西是把雙刃劍。

  齊霽喝了不少酒,微醺,杭航埋單,讓梁澤把齊霽拖到KTV門口吹吹風等他。齊霽的電話沒響,杭航自始至終的盯著齊霽的電話,希望它至少能響一下,希望胡蔚至少能有所表示,哪怕真的就是讓齊霽死心呢?可,沒。雖然他回了一條短息問他們在哪兒,杭航也清楚寫了跟朝陽門錢櫃還特意留了房間號碼。但,胡蔚既沒說過來,到現在也沒出現。可能,那就是一句敷衍的話,他也真是累了吧,與齊霽談朋友的累杭航大致能猜測出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真不該聯繫胡蔚,不該。他還想替他挽回什麼呢?

  從地下滾梯上來,杭航捏著額頭,從玻璃門裡看見了外面的梁澤跟齊霽。他推門出去,正聽到齊霽說,「埃,梁澤你看……胡蔚!」杭航的精神振奮了一下,可看過去就蔫兒了。對,胡蔚。杭航真看見胡蔚了,就如同齊霽看見了一樣。他還是挺費力氣看出來那是胡蔚的——工人正在夜深人靜的時刻忙著換燈箱廣告。大大的K.LO的LOGO印在胡蔚身上==胡蔚的臉若隱若現的,一會兒立起來一會兒趴下去,招貼畫太大,工人扶著正往燈箱裡放。

  梁澤看著杭航,滿臉無奈。

  「我取車去,你倆這兒等。」杭航邁著步子走開了。

  胡蔚思想鬥爭了良久才從家裡出來,出來時候溫嶼銘仍舊未歸。他也沒心思想他怎麼樣了,他心思都在齊霽身上。

  該不該再去找他,這是個問題。

  明顯,他跟他性格上有很多不同點,他跟他觀點上有很多分歧,他跟他的過往經歷南轅北轍,他跟他……再在一起,恐怕還會有這樣那樣的事兒令他們不歡而散。可……這些明擺著的事實卻敵不過齊霽流露出來的悲傷。

  你真的能對他放寬心麼?胡蔚這麼問自己。無論他以後怎麼氣你,你都能一筆帶過?你跟他一起,大約就是對自身的某種虐待,這也沒問題嗎?你跟他,永沒有公平可言,你跟他……你總是需要退一步的那一方。胡蔚想了很多,越想越覺得不著調,可身體還是先於思考,他最終是抓了外套出門了——想那麼多幹嘛?如果想能想明白,至於這麼不明不白幾個月嗎?

  打車還挺費勁,等了幾顆煙的工夫才開過來一輛,到朝陽門,錢櫃前面挺冷清,迎賓小姐站在玻璃門內拿著小鏡子照自己的臉,門外負責指揮泊車的因為夜風涼來回來去的縮著脖子溜躂。

  胡蔚下了車,付了車錢,在門口點了煙,深吸了一口氣正打算往裡走……

  「胡蔚!真的胡蔚!」

  這一嗓子唉,嚇得胡蔚跟暗夜裡一激靈==擦身而過的車停了下來,伸出一顆頭,胡蔚瞅見想了一下——梁澤。

  回頭的時候,那句『真的胡蔚』他也明白了,是有個假的,燈箱上呢。他還真沒去注意過路邊的燈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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